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遺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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遺憾

宣梓緩緩擡起頭,看到鶴子煙仰著下顎,喉結幾下滾動,就這麽喝完了一大碗飲昨酒。

“咳咳咳,這,這什麽酒?”

喝完後,子煙眼圈都給嗆紅了。他顯然是沒有料到能有這樣辣的酒,現下喉嚨直燒,難受得禁。

宣梓移開目光,低下頭去看特意做成赤紅薄瓷的酒壺,答道:“這是飲昨酒,飲昨山莊的……很烈,你莫要再喝了。”

飲昨酒乃是飲昨山莊的烈酒,為第一任宣將軍夫郎所創,以其極度辛辣傷身聞名。據說,當年第一位宣將軍夫郎就是因為妻主身死北境,死無全屍,遂過度酗酒,最終跌下天闕山莊的高塔而身亡,去世時留下一紙遺命:

——宣家請願,將君上賜予的天闕山莊更名為飲昨山莊,將天闕酒更名為飲昨酒。

“醉後欲問飲冰人,昨夜天北骨可冷?”

而且還因這酒味道過為濃烈,幾乎無人會拿它來做閑暇扯話談的輔料,所以即便是在飲昨山莊,一年也釀不了兩罐。

鶴子煙深深吸了幾口氣,總算是略微順了氣,但強烈的不適感依舊自下而上地沖擊著,幾乎想要將神智給剝離出去。

他眼前重影,看著少女漸漸伸過來的手,以為她是要搶走瓷碗,遂朝後退了一步,搖了搖頭:

“我喝點怎麽了?你一人獨飲,這酒可就不光是烈了。”

是苦。

宣梓還想再說些什麽,但眼前的男子側過身,自顧自斟了一碗酒,遞到她的手邊。

“你說要我陪你,那我總不能任由你在這裏一人喝苦酒吧。”

他彎彎腰,見宣梓的手沒動,幹脆將碗塞進她手裏。

“來,該你了。”

宣梓後知後覺地端起瓷碗,後又放下,有些不安地看向子煙:“子煙哥哥,你喝不得酒。”

平日裏鶴子煙略微喝一點就會醉,更何況他剛還像喝水一樣給自己灌了一大碗。

“無妨。”鶴子煙逞著強擺擺手。

只是,剛才整整一碗下肚,鶴子煙現在暈乎乎的,紅暈飛上雙頰,險些站不穩。

他扶著一旁的柱子緩緩坐下,揉了揉眉心,迷蒙著雙眼去看宣梓,問道:“你怎麽還不喝啊?”

不知道是不是宣梓的錯覺,子煙說這話時,甚至有一絲嗔怪的意思。

“我……”

宣梓不知該作何回答,腦子一片空白。

“你若不喝,能好受些嗎?”

鶴子煙在旁邊喋喋不休,繼續發問。

宣梓一怔,便再也忍不住。她嘆了口氣,無力地跪到地上,磕著地板的雙膝是刺骨的疼。

前一世,也是宣將軍戰死的時候,鶴子煙問過她:“你若喝了這酒,真的會好受些嗎?”

宣梓當時睨他一眼,心想,這怎麽可能會好受些?

獨飲最是磨人,哪怕是天上的瓊漿也會變成苦酒,燒爛脾胃,更何況這是飲昨酒。

但她那時只是笑著趕人:“當然,我可是宣家女兒,沒什麽事情是喝飲昨酒解決不了的。”

末了,她見子煙猶豫,便又加了一句:“你還不趕緊回去?可別讓太女殿下好等。”

鶴子煙遂不再說話,他深深看了宣梓一眼,轉身離去。

這之後,宣梓才在空無一人的靈堂裏,在母親的靈柩前,將所有的情緒釋放了出來——

去他媽的女兒有淚不輕彈。

但在這一世,發生了太多變化。

自當年宣家長子未被強嫁後,宣梓被迫寄養在國師府中,同鶴子煙度過了朝夕相處的六年。

但在六年裏,宣梓越來越畏縮,她懼怕自己一擡腳,子煙哥哥就會露出前一世那般拒之千裏的眼神。

她受不住。

她就希望子煙能好好的,不要再受那高墻綠瓦的苦,即便是終生不嫁也無妨。

就現在的關系,還不錯。

至少……

他願意留下來陪她,而她也有足夠的理由留在子煙的身邊。

她害怕她一越界,就連這份相守,也會失去。

後來,宣梓在飲昨山莊阻止了薛家女郎的造謠,使得子煙沒有被關進破廟裏惹出一身病痛。後來十三歲參加武學國試時,她也沒有因為被人下藥迷暈打折了手臂,和武狀元的名號失之交臂。

而宣家將軍宣歡,卻在宣梓十三歲這年戰死,同前一世相比,整整早了三年。

宣梓原本想著,等娘親回來,就把武狀元的腰牌掛在腰間給娘親炫耀炫耀,還要親自做好幾頓大餐,來犒勞這位又立軍功的宣將軍。

造化弄人。

“娘親明明……”

宣梓嗚咽著,就好像無數碎石塊從喉頭滑向了胸腔,又疼又鈍。

許是多有不甘,她雙手覆面,腰桿發顫,啜泣聲順著淚,一下一下,從指縫流到手腕,滴落到地上。

“明明應該還有三年的……”

雖說宣家人從小就必須學會看淡生死,飲昨山莊的名字就是一處警醒。

但有朝一日這事真落到了自己頭上,任誰都不好受,哪怕對於宣梓而言,這種離去已經發生了兩次。

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。

宣梓沈溺著,以至於沒有察覺到從旁邊慢慢挪過來的子煙。

鶴子煙跪倒在地上,仰頭看向宣梓。他雙手無措地擡起,想要抱抱她,但最終又只能停在半空,朝她輕輕喚道:“小梓。”

宣梓聽不見,她鉆進了心頭絞痛的死胡同,在前世今生的記憶裏竄來竄去,找不到出來的甬道。

“小梓?小梓……”

鶴子煙手忙腳亂,他本以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哭成這個樣子,但沒來由如此心慌。

“你……你,那個,要不還是拿手帕擦擦……”

他從宣梓的手中抽出手帕,未曾想這手帕已經濕透了。

“那,那我再去找找別的,”他撐著地板,就要站起身,“我記得我多帶了手帕的,只是——”

“你不許走。”

鶴子煙看著突然撲進懷裏的宣梓,楞住了。

宣梓拽住他的衣襟,將這綢緞當作了手帕,手上還端著一碗酒。

她一邊哭,一邊鬧,一邊斟酒一邊喝,喝了個稀裏糊塗。

“我只是想要把這個,”宣梓拿著手裏的狀元牌,搖搖晃晃地揮了揮,“我想給娘親看看,娘親上輩子沒看到,我這輩子,這輩子沒人打我,我拿到了……”

鶴子煙聽著宣梓的胡說八道,借著酒勁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,附和:“嗯……小梓最厲害了……”

緊接著,宣梓小手一抖把牌子扔進了火堆:“我,我本來就是最厲害的,我……要把這個給娘親送過去。”

鶴子煙根本來不及阻攔,他剛一伸手,就被火苗燒到了,然後被燒傷的手就被宣梓給撿了回去。

“這個牌子沒……沒用了,有沒有都無所謂。”

她蠻橫地抓著子煙的手。

“你不要這麽不小心。”

末了,她嘟囔:

“我會心疼的。”

鶴子煙默不作聲地低著頭,任由宣梓擺弄。

銅盆裏的焰火啪啦作響,夜晚的涼風吹過,白簾微扇。

“娘親這事有蹊蹺,肯定是有人從中作梗,”宣梓擡起鶴子煙的手,低頭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,“我……過兩日就會和君上請命,去北境查清實情……”

說著,她有些疑惑地擡起頭,看向毫無動靜的鶴子煙。

鶴子煙好像……

睡著了?

宣梓無奈地笑笑,涼風一吹,清醒了不少。

她坐起身,看著被她拉拉扯扯弄得“衣冠不整”的子煙,揉了揉腦袋。

她剛剛都幹了些什麽事啊……

靈堂後面有一間屋,屋裏有一張床,是專為守夜的人準備的。宣梓扶著鶴子煙走過去,安頓好後,再次回到娘親面前跪坐。

瑩瑩清酒盛在碗中,宣梓拿起酒壺,將裏面剩下不多的飲昨酒盡數倒出。緊接著,她端起瓷碗轉身朝北,鄭重一敬,仰頭,一飲而盡。

上一世,女兒未能察覺到娘親的死另有蹊蹺,而自己也掉進了朝政的漩渦,不知踏錯了哪一步,使得整個宣家軍全軍覆沒。

既然獲得了重生,那女兒如何能辜負上天的這一份美意?

這一世,她會且必須,將當年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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